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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离的电脑桌面是系统桌面,空荡荡的很干净,只有几个办公软件陈列。
“这是你大学期间用的电脑吗?”
“嗯,本科期间攒钱买的,有些课程和项目必须要用到电脑。”
十年前,他的大学期间,大概是十五六岁的年纪。
一个人最蓬勃,最有朝气的年纪,他的桌面上没有像大多数学生一样堆叠着娱乐软件,沈葭葭从磨损的键盘上,似乎看到对方是如何敲击着这台电脑。
可能就像现在一样。
李离记忆精确,没有一丝犹豫地打开C盘,里面密密麻麻的文件标注着各种她看不懂的专业名词,他鼠标滑到最后,是一个照片文件,点进去又细分罗列了从年份到用途,“证件照”、“局部解剖学消化系统”、“2010.6.7首都第三医院见习”、“2012.1肱动脉药球涂囊项目答辩”……
居然,一张娱乐照都没有。
李离像是料到她的反应,已经打算点击关机,“还看吗?”
“看啊。”
李离其实不太愿意让她看那些旧照,出于很多层面的考虑。
从证件照开始,文件名标注最早证件照是十三年前拍摄,那时候的李离是沈葭葭记忆中最熟悉的样子,青涩而瘦削,镜头里模糊的微笑,大概就是在高中拍摄。
看起来好小。
以前沈葭葭要仰着头看的存在,原来只是个那么小的孩子。
瞥见沈葭葭的眼神,李离脸上的不情愿已经显而易见,“还看吗?”
“看啊。”
后面的照片,大多是团体照。
李离比其他人早了三四年读大学,甚至还没进入青春期,虽然进入少年班就读,但大多实验项目还是得和学长学姐一起合作。
照片中十几个人穿着白大褂,在实验室门口的“谨慎求知”标语前合照,李离站在角落,像颗没发育成的豆芽菜,泛黄的白大褂垂到小腿,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,像是被成年人簇拥的幼童。
还有一些被补习的家长拖着合照,比他还高的学生捧着录取通知书笑得灿烂,李离站在一边皮笑肉不笑,反而像是学生的初中生弟弟。
沈葭葭知道一个孩子独自在成人堆里摸爬滚打,这个处境一定不算很好,但她看到这张照片,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李离强忍着拍电脑的冲动,“还看?”
语气已经有点危险。
沈葭葭还没意识到,她乐呵呵道:“看啊。”
照片继续向下,大概是大二的时候,突然多了一张双人照。
一个头发花白,身着中山装,书卷气很重的老先生,和李离站在一起。
他亲昵地搂着李离的肩膀,像是在拥抱自己的亲孙子,在他怀里的李离的脸色则很是阴沉,像是强忍着什么情绪。
文件名是“林教授合照”。
“林教授是谁?”
李离淡声道:“林中藏教授,当年是首都大学人文学院的院长。”
“你不是学医吗?”怎么会跟人文院扯上关系?
“嗯。”李离切了下一张照片,“以后你也会认识他。”
“?”
后面的照片开始,李离就戴上了眼镜。
沈葭葭眼神太直白,李离终于忍不住为自己的眼镜辩解一声,“很贵的,在当时。”
“是谁给你的?怎么还收你钱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母亲去世……没有留下一分钱吗?”
李离垂下眼划动鼠标,“我父亲消失的时候带走了一大笔钱。而我母亲精神疾病的开销很大,她是教师,被学校辞退后就没有了工作。到她去世前那段时间,治病花的已经是我的奖学金了。”
沈葭葭似乎窥见了李离过去狼狈的一角。
肺忽然像是浸满了水的纸,呼吸收张时都会牵扯出一滩水渍。
照片忽然滑到了“留学”的文件夹,李离不咸不淡地陈述道:“当然,大三时我遇到了很好的导师,做了几个项目经营专利,经济上的问题已经解决,学校也全额免去留学学费。”
看得出来,李离的身体状态也好了很多,他大概也是在那时候如窜苗的小树,一瞬间抽条成长,褪去了少年的所有稚嫩和不堪,眉眼间已经有了成年人的稳重。
逐渐有了现在的影子。
他与这个世界不再格格不入。
沈葭葭终于看到一张带雪的照片,还是单人照,“这是哪里?”
李离站在纷扬下坠的大雪下,背后无限延伸的马路上行走着形色各异的外国青年,他戴着针织帽御寒,围着厚重的围巾,身着毛呢大衣,背光微微笑着,脸上似有无奈。
照片模糊又随意,连姿势都没摆好,像是一张再寻常不过的生活照。
“普大校园里。”李离也有些讶异,像是没想到这张照片会混进那些官方又造作的合照里。
“这是……你同学给你拍的?”
“不算同学,是一个学校不同专业的。”李离顿了顿,“你应该有见过她,林易。”
沈葭葭心里一咯噔,像是心里什么秘密被用力碾过。
“你跟她是在国外认识的?”
“嗯,当时她来我实习的医院看病,知道我是首都大学派遣的学生以后就交了个朋友。不过她是数学系的,而且比我小一届。”
“主要是因为,你确实很特别吧。”
李离觉得也是,“大概因为都是高灵感的中国人,没想到后来会成为同事。”
“同事……”
“她现在也在S大做讲师。”
沈葭葭看着这张仅有的生活照,不知为何,说不出下一句话了。
她良久才道:“你们关系好到这种程度吗?”
李离微蹙起眉,“不算好吧,只是同事关系。”更准确的是上下级关系。
他不太受得住林易的性子,对方是从小在国外长大的,对待很多事情的态度过于开放,跟他理念相悖,所以他也经常被骂是东亚封建老古董。
“这台电脑只记录到这里了。”李离合上笔记本,“不过再后面也没什么好看的。”
……说实话,他觉得根本没什么好看的,但太直白的拒绝又掉面子。
李离在心里腹诽着,把电脑收好又放回书房。
沈葭葭攥着手里布满红笔印的理综卷,她忍不住想,原来相差六岁,相别十年,是一段无可填补的鸿沟。
*
山上的雪还是没有看成。
沈葭葭在年前最后一次来到李离家,再往后李离要回首都一趟,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,说不定要年后了。
而沈葭葭白日和家人去采购年货,只能晚上动身了。
仍是那条熟悉的夜路。
年前的街道,人时多时少。但没有例外的是,在新年前夕,城市会变得无比混乱。
恰好今日她抄的是小道,整条小巷里空无一人,连平时营业的小铺也尽数归家打样。
沈葭葭注意到有人跟着自己的时候,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,她正考虑着等会用什么武器比较合适,走出巷口,一个中年女人忽然猛地扑上来,把她按在了墙上。
肌肤相触,疯狂的女人指甲在沈葭葭的手腕上用力刮过,她正想一把将对方推开,眼前闪过的画面却让她动弹不得。
这是……
她的记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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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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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路尽头,两个男孩站在路边公交亭,滚烫灼热的夏日把水泥地烫得拱起开裂,路上车流稀疏,更多的是来回奔走的自行车和人海。
千禧年代初,经济如宇宙膨胀初始般急剧发展,但远没有现今如此发达。
稍高的那个男孩紧牵着另一个人的手,叮嘱对方要紧紧跟着自己。
小孩信赖地点头。
不想就在下一刻,意外发生,本该停在规定位置的巴士没有如期刹车,车头朝二人横冲而来,恰好擦过二人相牵的手。
小孩被车轮碾进了绿化带内,另一个男孩呆滞地望着这一幕。 ', ' 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