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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上高中时,他的洁癖还没那么严重。
他起夜,看到老板还没睡,便好心进去提醒那人休息。
这要是换成常洛或者周景汀,早被他打出去了。
“没事。”沈问津撒开鼠标,躺上椅背,“就是你啥也不干,光看我剪视频,不无聊么?”
他这么腹恻着,犹豫了会儿,还是侧开身子,让齐客进去了。
他能猜到他大概会在什么时候沉默,但他从来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吭声。
沈问津挑了下眉,心道为你破例了你还不领情,看着齐客把椅子放好,坐下来一心一意剪起了视频。
常洛不止一次和他说,想象不到他以后谈恋爱会是什么样,会不会压根不让对方上床,毕竟女生的头发长,一掉就是满枕头。
“我看着你工作。”他说,“坐床沿看不清。”
他并不打算纠正,没想到在齐客这儿破了例。
没啥大事儿,就是看你这么晚没睡,过来看看,劝你早点睡觉。
齐客还没来得及回答,他又自顾自说开了:“我今晚估计得熬到挺晚,你看我才粗剪了三分之二呢,剪完还得精剪。你先回去呗,你明天不是还得早起锻炼么?”
小小在外头绕着圈,趁着沈问津不注意,溜进房间里去了。沈问津下意识俯下身去捞,没捞着,于是直起身子对齐客说:“管管你的猫。”
齐客这么做……是图什么呢。
他打着哈哈说,对象肯定不一样,对象于自己而言,连放的屁都是干净的。
齐客的头微微偏了一下。
沈问津愣了会儿,明白过来,老板这是个省略用法,整句话是——
他并不指望着能得到什么答复,毕竟以往每次问为什么,那人都不会回答。
他这么想着,回过头看,恰巧撞上了那人也偏过来的视线。
“啥意思?”沈问津问,“别装哑巴呗老板。”
大概是齐客这些天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,洗澡洗衣服很积极,每天都要打扫卫生,房间里永远整整齐齐一尘不染。
他自诩了解齐客,其实不过是因为相处时间久了,能结合以往的经验,猜到他下一步的所作所为。
“没。”齐客终于开口了,“你早点睡。”
齐客没反应,他于是又开玩笑似的补充了句:“毕竟万一你猝死了,就没人给我发工资了。”
……老板真有闲情逸致,大半夜跑来看员工加班,一看就看那么久。
许是周遭陷入沉寂,这声便显得有些突然,激得沈问津心头一跳。他很快又平复下来,对应上了之前的一个夜晚——
租房后,大约是越来越习惯独居生活,越来越享受个人空间,于是他的洁癖愈发严重,渐渐发展到了不许人坐他床的地步。
视频镜头不算多,也就是一个固定机位外加一个移动的手持机位,素材都是成段的,不零碎,剪起来还挺方便。
室内很安静,一时只能听见鼠标和键盘的敲击声,以及小小巡游时偶尔发出的声响。
就连周景汀在他家留宿,换了睡衣后也得老老实实坐板凳。
他垂眸想了良久,松开鼠标,躺上了椅背,最终还是说:“作为员工,关心一下老板,挺正常的。”
但是他好像从来没能理解他这些所作所为的动机。
“我……”
……老板视察工作就视察工作吧,非得是半夜么?
他抿了下唇,跟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,说:“要不然你坐我床沿吧。”
——就好比那些突如其来的沉默。
和他做室友挺省心的。沈问津想。
沈问津有一瞬间感到了一种茫然。
“我剪视频呢。”他很快又接着说,“剪完就睡。”
话出口,他愣了愣,忽地反应过来,好像自己对于“齐客坐自己房间的床”这件事并没有过激的排斥心理。
“那你之前为什么要催我睡觉呢?”
那个夜晚的他有点疯,绕在老板身边碎碎念了好久;老板可能也有点疯,问他要不要一起睡,把他吓跑了。
沈问津放完话,齐客却没依言在床沿坐下,蹙着眉撂下一句“等我会儿”,半天后从对面拖了一张椅子过来。
“怎么?”齐客问。
“为什么呢。”沈问津转了一点身,问。
可能是从那次差点被潜规则的经历开始的吧,他渐渐给自己划起了一圈地盘,地盘外外人随意,地盘内一点也碰不得。
“还有多少?”齐客往前走了一步,一副想进房间的样子。
沈问津缩进袖子里的手轻轻捻了一下。
小小皇帝巡游似的翘着尾巴在屋内绕圈,沈问津看了会儿室内陈设,实在没多余的地方能给老板坐。
他说得随意,却没想到得到了一声挺认真的答复。
那会子大家并没有那么多讲究,放学后从教室回来,都是坐在下铺的床沿休息。沈问津不乐意别人穿着外衣坐他床,但换了睡衣就没事儿,大家挤在一块儿侃大山,倒是挺恣意快活。
虽然在综艺场地的宿舍里,他也让人坐床沿,但性质其实不太一样。
像是没沾上任何喧嚣与俗念,和他身上雪松味的木质香一样冷。
齐客抿着唇,不吭声,既而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,片刻后又摇了下。
黑夜里总会胆大妄为、刨根问底一些。
“什么?”
“作为老板,关心一下员工,以防猝死。”
“那不一样。”沈问津说。
“嗯?”齐客偏头看他。
“你比较重要,整个松下客都指着你活呢。”沈问津握着扶手转了个圈,“我就不同了,是个才进来的小角色,死了埋了就是了,没什么大不了。”
他本意是想逗老板开心一下,别总拉着个脸。没想到说完这话,齐客的眉眼即刻沉下来,脸看上去比先时更瘫了。
他于是反思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话——
先给老板戴高帽,再把事实用玩笑的方式讲出来。
没问题啊。
反思不出结果,沈问津决定不伺候了。他把椅子转了回去,面朝电脑,正准备加大马力赶工,忽听身后传来了闷而沉的一句言语。
“你……很重要。”齐客说。
沈问津怀疑自己听错了,转过头抬眉瞪向老板,却见眼前的薄唇开合,从里头再次滚出了那四个字。
“你很重要。”齐客又说了一遍。
第44章 火气
马路上的车疾驰而过,泛起一阵远远的、沉闷的呼啸。
沈问津的眼被不知从哪儿射来的光晃了一下,慢半拍地眨了眨。
齐客偏开了头,没再看他,屋内就这么陷入沉寂。
一时谁也没开口。
沈问津在椅子上枯坐了会儿,握着扶手转了个身。他可能是想工作吧,但握上鼠标后,手又不知道往哪里移,于是看着那小白点在屏幕里无头苍蝇似的乱转。
“是么?”他听见自己问。
齐客没应声。
他被这沉闷而莫名胶粘的气氛煎得有些受不了,张着嘴想说点什么,措了半天词,才发现脑子很乱,连句完整的句子都顺不下来。
齐客这是在干什么呢?他想。
这应该是他第二次听见有人这么直白地对他说:“你很重要。”
他忽然就想到了七年前的那堂心理课。
高三时,学校每个月会给他们安排一场心理课,用周景汀的话说就是“怕压力太大,班里少掉一个人或者多出一个人来”。
其中有一堂心理课,老师讲的是——学会赞美别人。
饱受应试教育摧残的中国学生有个特点,总是不把除学习以外的事当回事。所以心理老师在上边讲案例的时候,百分之八十的同学在下边偷偷写作业,剩下沈问津:……表达什么???
但老板最终什么也没说,向后靠回了椅背。
他决定赶客。
齐客保持沉默。
这样也好。沈问津想。 ', ' 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