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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一个人仔细整理着一些资料,仿佛独立而隔绝于嘈杂的环境,手里拿着一张纸沉默看了许久。
牧山像被柠檬汁淋了心口,整个胸腔都漫起酸意。
牧山抬脚跨进教室,走近乐柠的座位,他理应有资格问乐柠许多问题,譬如成绩这么好为什么缩在后排,为什么不告诉他成人礼前还有家长会……
“乐柠,你的志愿填报回执单又得自己签字了吧?”
“可不是得自己签字嘛,毕业家长会都没人来参加啊?”
——两个男生先牧山一步,勾肩搭背到乐柠面前,乐柠没有说话,也根本没理人。
“喂,跟你说话!聋啦!”
“没人管是不是就这么孤僻啊?”
一个小胖子忽然跑过来,驱赶:“有完没完!乐乐考这么好就是为了甩掉你们这种人!赶紧起开!”
乐柠伸手拦小胖子,动静引起小胖子妈妈的注意,两个男生才作罢,嘁声走了。
牧山皱了眉,显而易见能推测出一些事情。
他无视周围家长和学生打量的目光,也没管小胖子是不是正在安慰乐柠。
“乐柠。”他快步走到乐柠身后,沉声叫了乐柠的名字。
乐柠回过头,抬眼一愣:“您是昨晚上吃面的……”
牧山:“……”
他没有费口舌与乐柠解释自己昨晚为什么不说明身份,他知道乐柠很大概率不会问他缘由。
“我是牧山。”他简洁明了说。
“小牧先生?”乐柠显然懵了,脸上的茫然和慌乱都被牧山尽收眼底,“您是小牧先生?”
乐柠没有露出牧山预期中希冀和惊喜的表情,牧山有些遗憾。
他来这一趟,本是想给乐柠一个圆满,并不是想探究乐柠的隐私生活,又戳破乐柠的孤单。
乐柠整个懵住,心思百转千回。
这真的是小牧先生?
小牧先生怎么这么年轻?
可是他的谢礼是按林大康那个岁数买的呀……!
昨晚煮什么西红柿鸡蛋面,煮个牛肉臊子面多好呀!
牧山假装没看出乐柠手足无措,他屏蔽小胖子的好奇打探,说:“拿过来,我给你签。”
乐柠怔怔,还没反应过来。
“你的回执单,是不是需要家长签字?”牧山极尽耐心,朝乐柠摊开手掌,要走乐柠方才看了许久的纸,又拿起笔,像签合同或批文件那样,笔走龙蛇留下自己的名字,“填志愿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?”
乐柠呆呆的,摇头说没有。
牧山颔首,又问:“考得还不错?”
小胖子忍不住接话:“乐乐是我们学校第一名呢!考到名牌大学去了!校领导都要排队才能跟他合上影!您进校门的时候看没看见‘恭贺乐柠同学考取县第一名’的横幅……您是谁呀?”
“他的家长。”牧山心情不好,懒得应付别的、话一箩筐的小孩,只向乐柠问清楚,“成人礼在哪里开?流程是什么?”
乐柠显得紧张,但说话极力简练:“在操场开,听老师安排就可以了,不复杂的。”
小胖子也不怕生,提醒说:“我们还要和家长交换信……”
乐柠一撞小胖子胳膊打断他话,但牧山已经猜到了成人礼上互动的形式。
牧山低头去看乐柠眼睛:“乐柠,你给我写信了吗?”
第7章 “遥遥的路”
乐柠没来得及回答,班主任就抬高声音,组织学生们领家长去操场集合。
乐柠只好先说:“小牧先生……麻烦您跟我去操场吧?”
牧山点点头,见周围同学有的没带包,带了包的都背起来。
牧山询问:“典礼开完就放学,不用回教室?”
乐柠说是。
牧山从记忆里搜寻片刻。
他爸妈热衷于教育事业,外公外婆作为当地龙头企业的掌舵者,当年不嫌手续繁琐,走动许多关系,在市里创办了一所私立中学,挖来不少优秀教师,企图把经营管理的权利交给女儿女婿,以这种方式把他们留在身边。
当然人没留住,学校倒无心插柳办得可以,近两年生源和升学率都不错,是市里中学的后起之秀,牧山名义上还是校董——也算是外公外婆给他爸妈铺的路,最后成了爸妈留给他的遗产之一。
牧山受邀参加过一次入学典礼,他们那个学校,但凡有个什么仪式,都要求老师学生及家长必须着装整齐体面,参差不齐背着包参加是决不允许的,毕竟还得摄像,再刻成碟卖钱。
牧山顺手把乐柠的书包提在手里。
乐柠赶紧去拿:“您不用……我自己来就行。”
牧山示意他带路:“先走吧。”
乐柠每走两步就要低头瞄一眼牧山手里的包。
“我也不是不还你,”牧山轻轻叹气,把包递给乐柠,“自己背吧。”
乐柠如蒙大赦,赶紧背上包,把书包带攥得牢牢的。
包里装着他给小牧先生准备的谢礼,现在看来有些不合适,今天可能送不出去了。
乐柠实在有些沮丧,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与小牧先生的第一次见面,也没有表现好。
牧山余光瞥见小胖子很想和乐柠一起走,但被他妈妈拽住,只能委委屈屈缀在后面。
谁曾想,活着活着有朝一日会与县城里的大哥大姐聚在一起陪孩子参会,牧山也就表面上游刃有余,其实手不是手脚不是脚,正好也不想别人过来攀谈。
换平时,他不想搭理就不搭理,但现在总要考虑乐柠的感受。
牧山本来认为乐柠一定会提前打好一百种腹稿,所以他完全没有构思过与乐柠见面的开场白——现在乐柠用沉默演唱《开不了口》,气氛便生疏而尴尬。
牧山决定做出“大人的表率”,先找个话题,就在这时,方才那俩挑衅乐柠的男生又跑来讨嫌,毫无边界感和眼力见儿:
“乐柠,这是谁?看着像城里人啊?”
“你怎么老有办法让有钱人替你出头?林喜,还有林喜他爸,成天到晚就围着你转!”
牧山神色一冷,这话正中红心戳在令他极其不悦的地方,他扭头想找男生的家长——
就听乐柠毫不客气说:“以前不理你们,是怕你们影响我评优评奖,现在毕业了、考完了,校领导跟我照相都要排队,我还怕你们吗?录取通知出来之后,我肯定要被采访的,你们怕不怕我当着媒体曝光你们、曝光你们爸妈?”
牧山意外,被惹笑了,但乐柠懂得反抗这一点让他松心。
乐柠是那两个男生的取乐——甚至是欺负对象,牧山一见了然。
但乐柠刚才的言语幼稚直白,带着点小聪明,知道该怎么拿捏虚张声势的小混混。
牧山暗自想,乐柠到底是……性格本来就不像他臆断的那样逆来顺受、胆怯隐忍,还是说,乐柠在利益面前可以做一只温吞让步的小兔子,当没有利益冲突时,就会无所顾忌地露出利齿吗?
两个男生嘀嘀咕咕,讪讪走了。
乐柠低下头不看牧山。
在牧山看来,像在逃避那句“老有办法让有钱人替你出头”,不想他过问。
牧山明明决定当面向乐柠确认一些事,竟感到难以启齿。
乐柠心想,完了。
没忍住在小牧先生面前表现得咄咄逼人,他会不会觉得乡野小子都很不礼貌呀?
“抬头看我。”牧山措辞到最后,只是陈述说,“他们欺负你,你不告诉我就算了,也没告诉郑校长。”
乐柠听牧山的话抬起脸,但倔犟不做回答。
他怎么能说呢,郑校长也好,小牧先生也好,已经在他身上付出许多,他不能再连累别人担心,有些事自己能处理,就要学着自己处理。他清楚自己什么条件,不能再奢求“额外之外”的馈赠。
牧山委婉:“所以你才会……接受同学爸爸向你提供的‘照顾’。”
乐柠闻言微微皱眉。他的眉色有些浅,皱眉时好像连五官也皱起来,样子像小孩装大人,表露有些滑稽的可爱。 ', ' ')